许耀宗以不变应万变，任章如杰说什么，都一概答没有。
“岳父大人呢？”
“不在。”
“他到哪去了？”
“在山上。”
“这么晚了还在山上干什么？”
“睡觉吧，我也不晓得。”
章如杰一边和许耀宗闲聊，一边瞄瞄老三老四坚守着的房门，浅笑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。
章如杰长得人模狗样，书面语言来说就是帅得不要不要的。他身材匀称槐梧，宽皮大脸，是典型的国字脸，很有正义形象。穿着一件时人很少有的料子布中山服，整个人，如果不站起来的话，的确算是美男子一枚。
只是，他是瘸子。他伸出长长的右腿，撩起裤腿，小腿上有许多伤疤，没来由地，他突然为自己的命运悲伤叹息：“想我章如杰，曾经也算是人中龙凤，现在倒霉得喝水都塞牙缝啊！吃呢吃无鱼，行呢行无车，我的小芳呢隔着墙不相见。”
许家四兄弟听而不闻，眼观鼻，鼻观心。
章如杰继续装模作样：“我本来呢是带了很多钱来给小芳的，我那么多的钱啊——”
“姐夫，你的钱怎么样了？”老四终于没稳住气，小眼睛听见钱字瞬间就发了光。
章如杰从口袋里排出一张十元纸币，看得许耀宗四兄弟一愣一愣的——长这么大，他们哪里见过十元币？
“或许我可以到灶房找找看看可以找到一点吃的不？”许耀祖慢慢地起身，温柔地微笑，“章大哥你知道的，我们家真的是穷......”
章如杰又掏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纸币堆在桌上，将其中一张一元纸币推给许耀祖，“二舅子，这够煮一碗面吗？”
许耀祖很自然地将纸币拿在手里，温温柔柔地叹气，“章大哥，这些钱就明天给咱们老汉儿买冥币吧，你知道，他是多喜欢你的。”
章如杰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，“冥币......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老汉儿死了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章如杰左右瞧瞧，“大舅子他刚才不是说岳父大人在山上吗？”
“他是在山上。睡觉。一觉百年。”许耀祖苦笑，“章大哥，我老汉儿很喜欢你的，你要不要给他上香呢？”
章如杰怔怔，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元纸币，推给许耀祖，“帮我买香烛回来，我明儿去看看岳父大人。”
“就按章大哥说的办。”许耀祖还是温柔地收了钱，拍拍他的肩膀，去灶房想法弄吃的。
跨进灶房门槛，他极快地返身将灶房门阖上。
“这又是哪里来的傻子？！”坐在柴堆上的许维清跳起来，愤愤不平，“他想娶小芳，我呸，门都没有！”
“姐夫，咱姐不在那边屋子吗？你可要稳住气，不要给咱姐惹麻烦啊。”许耀祖温言软语，一声“姐夫”，让冲动的许维清乖乖地重新坐回柴堆。
“哼哼，有钱了不起吗？不定是哪里偷的呢。”
“那瘸子就不像有钱人。”许耀祖坚定地站在许维清一边，这让许维清心里舒服多了。
“姐夫，你也要吃点面吗？”
当许耀祖拿着半碗面走出灶房放在章如杰面前时，章如杰稀里呼噜几口吃完，抹抹嘴，意犹未尽，“要是再多半碗就好了。”
“我们家只有这点了。”许耀祖很是歉意，依然温柔无比地道：“章大哥，你看，我姐她呢也不在家，你是不是改天再来？”
“这么晚了她去了哪儿？”
“姐也没说——”许耀祖朝章如杰眨眼，“章大哥，你远来是客，原本呢我们应该招待你，可是我们穷家小户的，我老汉儿也没过五七，实在不方便招待客人。要不，我现在送你去镇上打旅店，明儿再接你来小住？”
他这是想法儿把章如杰送走。
章如杰咧嘴乐了：“我倒是不计较你们穷家小户的，今儿将就住你们家吧——我睡哪间屋，二舅子？”
关键是两间屋子都不能睡！
许耀祖朝哥哥和弟弟们使眼色：他没招了，大家快想法儿弄走这瘟神。
被反锁在里屋的许芸芳一直贴着耳朵听朝屋的对话，大致上她也明白了，这姓章的应该是来找真正的许芸芳，且与真正的许芸芳有婚约——这个婚约许耀宗四兄弟都晓得，而且，许耀宗四兄弟都认得章如杰。
难道章如杰是许芸芳的原配丈夫？！似乎也不是。这些天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许芸芳以前结过婚。
还有一种可能，许富贵不仅把女儿许配给许维清、方皓轩，甚至还许配给了烟水城章如杰？
一女二嫁都算搞笑了，要真是这样，那许富贵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可能做到一女三嫁？
许富贵不会是真的疯了吧？
真正的许芸芳活在这样的家庭里，想来也是生不如死——难道，出嫁那天她在虎跃涧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投河自杀......
里屋的许芸芳百思而不得其解，朝屋的四兄弟面面相觑。终于，老四有了一个鬼主意，“我去尿尿！”他笑嘻嘻地离开他坚守的岗位。
他想故技重施，到竹林找条蛇来吓走章如杰。
许维清尽管是混蛋，却不会对他们的姐不利。但烟水城的章如杰就不一样了，他不仅是混蛋，还是骗子。
老四真的是憋尿久了，开门出去便站在门外嘘尿，尿水如线，撒拉出一条长长的弧形......嘘到一半，他偶一抬头，朦朦胧胧的月光下，只见方皓轩正从许家河石桥下来。
老四嘘到半路的尿被嚇没了，掉头跑进屋，怦，把门抵死——“保护咱姐！”
这是常规的战斗号令。
四兄弟连一秒时间都没耽误。
“你躲到灶房去，啊不不不，那间屋——”许耀祖推着章如杰进了另一间屋子，章如杰莫名其妙，转身拿拐杖，将桌上的钱抹进口袋，“啥事体啥事体？”
许耀祖一边帮他抹钱，一边顺手牵羊，“顺便”落了两三块钱进自己的口袋。
“稍后再说！如果你不想我姐生气就不要说话，等会我再来喊你你才准出来，明白了吗？！”许耀祖吩咐道，“一定不要惹我姐生气哦，我不喊你就不能出来哦！”
章如杰完全不明白，但也由不得他了。
许耀祖很快将章如杰安顿好，拉上门。弟兄四个快如闪电，用衣袖抹干净桌面，摆好屋内的凳子、椅子。
在门外响起敲门声的同时，老三老四哧地一声溜到他们姐的房门口坚守岗位，许耀宗拿着章如杰吃过的面碗想往厨房跑，眼看来不及了就顺手放在桌子下面。
“许芸芳——许芸芳！”
被锁在屋里的许芸芳尖起耳朵听。
天啊，是方皓轩来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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